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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苡与西南联大相关的记忆碎片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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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苡口述余斌撰文

这几年不断有记者采访,问起西南联大,让我一再回想起当年的人与事。人老了,眼前的事转眼就忘,过去的事却像放电影似的,竟然特别清晰,似乎就发生在昨天。

如果不是日本人发动战争,就不会有西南联大,我应该在家乡天津读南开大学吧。中西女中毕业之后,我按成绩是保送南开的,年卢沟桥事变后,南开南迁,继续留在天津就上不了学。还有个事让我非走不可:我在《诗讯月报》上发表过诗歌,这个刊物因为抗日,主编被日本人抓走(后来被杀害),有人告诉我,我的一首诗也被认定是抗日的,待下去很危险。这样母亲终于同意我去昆明求学。长那么大,除了去过北京两次,没离开过家,母亲特别不放心,我却很兴奋,因为可以过一种独立的生活了。还有一条是不用说的,不管在学校,还是在家里,我受到的教育,非常强调的一条就是“爱国”,谁愿意做“亡国奴”?!

年轻时的杨苡

从天津到昆明,千里迢迢,先是坐船走海路,从天津经上海到香港,坐英国轮船公司的“太古号”,而后从香港到越南的海防,换成法国人的船。从海防到昆明是陆路,改坐火车。先是从海防到河内,从河内到开远,再到昆明。到开远,就是进入中国境内了。这一路从河内开始,我们住的就差多了。是我自己提出来的,我和我堂弟,还有一个人,从北京来的,从香港起我们就在一起,我们慢慢觉得和别人太不一样,太特殊,不像流亡学生(因为在船上我住的是二等舱,路上换船、换车时要住宿,都是很高级的酒店),我就提出要和大家一样。后来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。

从河内往昆明,坐的是运货的闷罐子车,没有窗,只有小孔透气,人都挨着坐地下。车很慢,哪能和现在的高铁比呢?足足走了四天,白天开,晚上停,不开了,找地方住下来,小旅馆,都是简陋的平房,当然没法跟之前住的酒店比了。可住和行虽然很艰苦,我倒不觉得,反而很兴奋,因为没人管着我,想怎样就怎样,而且原来又是坐二等舱,又是好酒店,很特殊,现在和大家在一起了,大家都是年轻人,都是流亡学生,兴奋啊。

累是真累。晚上天黑的时候到了,赶紧找地方住。浑身湿的,下大雨,雨季。乱七八糟的。一大群人席地而坐,坐行李上面,反正也不睡觉,一坐就坐一天。开始还觉得好玩,总比坐船好,不那么单调嘛,后来发现太累。因为站也没地方,都靠着,也不分男女,靠着,八月份,倒也不是很热。男生围着打扑克,我们就唱歌。

没什么比唱歌更让人兴奋的了,一路上不断在唱。现在更兴奋,因为现在有更多的人;船上唱的是一般的歌,这时唱的都是抗日歌曲,可以放开来唱了: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、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看去》、《松花江上》……。好多人都是从敌占区来的,像我在天津,哪能放开了嗓子唱抗日歌曲?尽情地唱,真有一种自由解放的感觉。

到开远的时候,我们就更激动了。之前还是在法国殖民地,到开远是进入国境的第一站,从窗洞里一看到我们的国旗,看到云南兵,像是“回到祖国的怀抱”了。大家一阵欢呼,互相拥抱,又喊又叫,又唱又跳,高呼口号,好多人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。

我们激动,那些云南兵不激动,看到我们那样,他们没什么反应。那里闭塞,他们大概看我们这些学生有点奇怪。毕竟是大后方,还没什么抗战的氛围。我们不一样,“亡国奴”三个字在我们是压在心头的阴影,挥之不去,流亡,就是为了不做亡国奴。那样的心情,没有我们的经历是体会不了的。

年杨苡在昆明西南联大后门外莲花池畔

联大开学的时间,原来定在十月,可就在快开学时,日本飞机轰炸昆明,学校那一带炸得一塌糊涂。

日本飞机第一次轰炸昆明是九月二十八号。在那之前,昆明已经开始有警报了。是预防警报,城门楼上挂起一只红色的气球。头一回有这事,新鲜得很,好多当地人跑到外面来看,嘴里还叨叨:“挂灯笼喽,哪里真的会有敌机呦!”云南是大后方,到那时为止,除了外地人多起来以外,生活很平静,好像没什么战争的氛围,的确很难想象这地方会打起仗来。

预防警报也没让人紧张起来,好多人甚至都没想到要躲一下,有人说该出城去躲一躲,也只是说说而已,根本就没有跑警报的概念。我们年轻人就更不知害怕了。我和紘武(他是和我一起搬到青云街的)看见大家跑到外面,议论纷纷的,只觉得好玩,穿过圆通公园到北门城墙外,坐在菜地上东张西望,看天空看城门楼,等着看会不会有第二只红色警报球挂起来。来的路上我们买了些胡萝卜,昆明的胡萝卜又大又脆,水份多,特别好吃,我们一边看野景似的看着,一边啃得津津有味。这时昆明空军基地的飞机纷纷出动了,不是迎战敌机,是和我们一样“跑警报”(否则在机场上呆着,敌机一轰炸就完蛋了)。等我们的胡萝卜吃完,警报也解除了。我们遛跶着回到青云街,都说下次再不“跑”了。

“9.28”敌机第一次轰炸昆明那天,我们也真的没跑。那天是个大晴天,天上一丝云彩都不见,真的是“碧空如洗”,蓝得让人心醉。我们一帮年轻学生喜欢把昆明这样的晴爽蓝天说成“蓝得像马德里”,这是从一首诗里引来的,其实谁也没去过马德里,想象中西班牙阳光灿烂,马德里的天空极蓝极美就是了。联大还没开学,两个年轻人来过来闲聊,我和紘武便合计着该去哪玩儿。这时外面忽然就乱起来,就听到有人嚷:“挂灯笼喽!”朝城门楼望去,果然有一个球挂出来。我们原来就没打算“跑”,后院和最后一进房里的人也没动静,只是一个个不紧不慢地踱到天井里,三三两两站着聊天。杨振声、沈从文、郑颖孙几位先生都放下手头的事出来,望着天空,施剑翘姐弟也出来了。

这时候传来了很响的飞机的声音,我们还以为又是我们的飞机,忽然发现不对了,有三架涂着太阳旗的敌机就从头顶上飞过去,几乎是同时,紧急警报响起来。就听到一种十分刺耳的声音,让人本能地捂住耳朵,没容我们分辨那是什么声音,前前后后就都是震动耳膜的爆炸声了。炸弹一个个落下来,地动山摇,我们站在那里怔住了,好像在做梦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沈先生是最镇静的,他根据爆炸声分析炸弹可能会落在什么地方。从湖南那边迁过来的联大师生刚刚安顿下来,他担心他们那边会不会有损失。他还有心思开玩笑:爆炸声一起,施剑翘吓着了,用天津话说了句“我的妈呀!”抱着头就往屋里跑。沈先先笑话说:“侠女也害怕嘛。”

真像沈先生担心的那样,联大那一片那天挨炸了。轰炸停止后我们跑出去看,翠湖周围炸得一塌糊涂。到处是倒塌的房屋,玻璃的碎片,街上许多联大的师生,满身的灰土。在人流里我看到了闻一多,乱乱的头发上全是灰土。在中西时高玉爽老师领我们读新诗,闻一多的《死水》我会背,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闻先生,是这样的情形。

从那天开始,整个昆明进入到另一种节奏,“跑警报”成了大家生活的重要内容。早上起来,头一件事就是往城门楼上看,看警报球是怎样的情况。敌机都是白天来,“跑警报”就是要把白天避过去。往往天刚亮人们便扛着箱笼衣物,出城到郊外山沟里,下午四五点钟再回来忙着做晚饭。一整天就这么没了。

跑警报的人群,总是伴着对日本鬼子的愤怒和诅咒,只有一次,看着敌机肆无忌惮地低空飞行、扫射、扔炸弹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。那是有一次,城防的高射炮打下了一架日本飞机。我们看着那飞机拖着黑烟栽下去,高兴得又叫又跳。后来这架飞机的残骸被弄到大成殿供老百姓参观,我也跑了去看,参观的人一边看一边咒骂,骂了才更解气。回来之后我写了一首诗,题目叫《破碎的铁鸟》,发表在云南文艺抗敌协会的刊物《战歌》上。

我到昆明不久就开始向《战歌》投稿,加入了文协,跟穆木天、罗铁鹰、雷石榆等诗人一起开座谈会,吃小馆子。这在天津是不可想象的,想想家里不让我像刘嘉蓁那样去游行、参加集会,现在可以“我行我素”,我尤其有一种成了大人的感觉。我记得几首诗之外,我还写过一篇文章,题目是《纪念九一八》,最后写道,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纪念九一八了,意思是不要一年,我们就胜利了——仗已经打了两年了,还不够我们赢吗?真是天真乐观得很。

杨苡和先生赵瑞蕻年在西南联大

年轻真好,即使是那样动荡的岁月,那样艰苦的条件,我们对未来也是充满信心的,没想到还有漫长难熬的日子需要去面对。

杨苡岁。冯秋红摄于年4月26日

快问快答

B=余斌Y=杨苡

B:西南联大对您影响最大的老师是谁?

Y:沈从文。他教写作。论资历,他在联大是排不上号的,虽然他是名作家,在社会上知名度很高。沈先生其实没教过我,但联大开学前我有一阵住在青云街一个院里,他和杨振声就住在那儿,所以有很多接触。我原本想读中文系,后来进联大外文系,就是听了他的话。他说,你想写作,应该多读外国文学。他常鼓励我多读书,别荒废时间。他是很勤奋的,常常我睡觉了,还看见对面楼上他房间里还亮着灯。

B:联大让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?

Y:宽松的氛围。读书、上课什么的,都没人管的。没听说哪个老师上课点名的,但是学问好、课讲得好的老师,自然有人追随。课外活动也很丰富,大家思想都很开放,很活跃。我在联大念了两年,三年级、四年级是在重庆中央大学借读的,两个学校一对比,更觉得联大真是“民主堡垒”。

15岁时的绣品

喜欢搜集猫头鹰,因为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

床头挂着扬子晚报电视周刊

橱窗里全是洋娃娃

B:您一生经历了许多事,是什么让您到晚年还保持了乐观的心态?

Y:《基督山伯爵》最后一行字是“WAITANDHOPE!”(等待,并且保持希望!)我很喜欢。十七岁给巴金写信时就引过这话,说我愿意如此。巴金把我信上的话写进文章里。到现在我还是相信,生活中不能没有对未来的希望,WAITANDHOPE!

杨苡与巴金

视频记者

冯秋红

视频剪辑

戴哲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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