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报内容

首页 » 常识 » 预防 » 不应忘记的贵州人丨陈沂被誉为文化将军
TUhjnbcbe - 2024/8/19 18:01:00
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爱心大使 https://m.39.net/disease/a_6173182.html

一捧流不走的细沙

——琐记陈沂

卢惠龙

日子,从来不理会人的存在、心境,像流水一样,竟日而去。近在咫尺的繁华或浮华,让人觉得恍若隔世,而循着生活常规的日常世界,却叫人踏实、难忘。我与陈沂老人短暂交往的点滴细节,就像手中一捧细沙,始终没有流走……

那年,我去上海向陈沂组稿,他已经八十多岁了,他让秘书潘树立来机场接我。车出虹桥,径直去了康平路陈沂寓所。

陈沂是贵州人,遵义新舟的,小地名叫沙滩。历史上的“沙滩文化”由此得名。他多年在外,我去上海,属首次见面。我固然做了一些前期准备,而对见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依然带着好奇、期待和印证。

陈沂听见汽车声音,着便装,布鞋,蹒跚着,出门来接我,握手,寒暄,他乡音未改。对他的迎候,我很不安,连忙扶他进屋。他清瘦,儒雅,精神很好。我心想,当年冀鲁豫日报、大众日报的社长就是你?长篇小说《白山黑水》就出自这只握着的手?

他家的庭院很清静,屋内也朴实。我去时,夫人马楠也在,她颇富态,雍容。心想,这就是安徽闹水灾,捐了三千元的马楠?此马楠非彼马兰,彼马兰是江南才女,黄梅戏演员,此马楠是卢沟桥事变时投笔从戎,打过游击、坐过监牢的铁娘子。

远道而来,我送二老贵州的特色产品,一套红漆器皿,略表心意。二老不胜喜悦,夸漆盘工艺精美,纹饰绚丽。

稍坐,话题从长篇小说的写作开始了。我说,一个作家,一辈子没个长篇,总是遗憾。你老人家有随笔集《我们从朝鲜回来》、《在国际主义大家庭中》、小说散文集《五十年一瞬间》、诗集《严峻的考验》、《归来集》、政论集《十年历程》、文论集《文艺杂谈》和《陈沂家书》等十本书,重要的是你有长篇小说《白山黑水》,你认为这部长篇小说能代表你的文学水准吗?陈沂说,文学水准倒在其次,我是写最真实、最难忘的战斗。大家都在说我是从黑龙江打到海南岛,叫一路厮杀也好,叫驰骋千里也好,我这个将军也是打出来的。我得二级独立自由勋章,一级解放勋章,是靠打出来的。年授少将军衔多人,我排第二,我前面只有个解方。早在年,我就在山西晋城参加八路军,在游击战中受过伤。马楠呢,她当过晋豫游击司令部的宣传科长,她的左臂被子弹打穿过。对我来说,东北战场的战斗是不能忘记的。你也知道,我58年后,遇到了波折,被贬到北大荒劳动。年,在哈尔滨的和平村宾馆,周总理对我说:“司马迁受了宫刑还写《史记》,你陈沂难道还没有司马迁那几根骨头吗?”这话说得我浑身发热。我在零下40度的寒冷中,坚持写作、修改几十万字的《白山黑水》,要把那段历史写下来。我说,你笔下的四平战役,写得很精彩。他说,战争不是儿戏呀,一将功成万骨枯,那叫残酷呀,叫壮怀激烈呀!慈不掌兵,对敌人是不能仁慈的,对民众就要讲仁慈,对民众不仁慈,会要小命。我说,你有一次在后勤部的会上说:这次打四平,医院,连老百姓的两三个西药店都抢了。他提高嗓门说,这就叫本位主义害死人,为了搞点西药,不顾影响,这简直是强盗,而不是人民的解放军。那时候,鏖战东北,上百万的大军投入战场。我是参与者、见证人呀!《白山黑水》就是写这段历史的。写好以后,送给罗荣桓看,他说先在《解放军文艺》发几章,征求意见,再拿去出版。我还主编了《辽沈决战》、《星火燎原》,就是让后人记住历史。一个人,要有文化,还要懂历史。耄耋老人,快人快语。

我们的话题不知怎的转到鲁迅身上。我说,我查过《鲁迅日记》,鲁迅年3月30日的日记中最后一句是:“下午理书籍。得佘余信。”第二天的日记有一句:“复佘余信。”这个佘余,就是你老人家?他哈哈一笑:你是有心人,看来你是有备而来。这个佘余正是我。我是年在北平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北方部的,还被选为北方“左联”执委。第二年11月,鲁迅回北平省亲,住在西三条,我奉命去拜访,向鲁迅汇报北方左翼文化运动的情况,我还邀请鲁迅去中国大学演讲,鲁迅欣然同意,那次演讲的情形,我写在《鲁迅精神永远引导我们前进》那篇文章中,你也许看到了。我问,几个月后,你给鲁迅写了信?是啊,我那时从北平大学法学院调到河北省反帝大同盟,我就给鲁迅写信,告诉他我工作调动的情况。鲁迅很快给我回信了。没两年,鲁迅去世了,为悼念鲁迅逝世,我以陈毅的笔名发表了《一个作家的伟大处》,发表在《中流》杂志上,用一位电车售票员对鲁迅逝世的悼念,说我心里想说的话。我说鲁迅全部作品都在替苦难者说话,斯人逝世,斯人长存,是“我们的文学之父”。

我问,你是怎么对文学,或者说对文化发生兴趣的呢?他说,我舅父你们大概知道,过去是贵州图书馆的馆长,我在他的藏书中间读到许多优秀的进步书籍。年,我离开遵义到了成都,在四川读书,年,从成都到了上海,在上海读书,那个学校的校长是胡适之,是个比较进步的学校,以后又在上海听了鲁迅关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报告。鲁迅的话对我影响很大,我开始写反映劳苦大众生活的作品。因组织学生运动我被捕,出狱后,又在上海的报刊上发表一些揭露黑暗现实的文章,年,我离开上海,因为当时上海太混乱,我就去了太行山,找八路军去了。

谈话正热闹,马楠叫开饭了。我们走进饭厅。

饭桌上,菜很简单。陈沂把一份煎鸡蛋移到我面前:这是给你的。我看了一下菜肴,说你们也吃上海菜了?他说这是潜移默化,你吃得来上海菜不?我说,我生在上海的啊。他说,那就好了,今天没什么辣的。

饭桌上,我随口问他,你写鲁迅去世的纪念文章用的是陈毅这名字?你笑了起来:在军内,曾经有“大陈毅”、“小陈毅”之说啊。其实,我姓佘,我的一个台湾同宗告诉我,说我们是佘太君的后代,这不重要,也不可考。我用过佘立平、佘余,后来又用了陈毅这个名字。年,日本投降以后,在山东临沂,我第一次见到陈老总,我说了重名的事。陈老总说,改不改有啥关系?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哩。俄国有大托尔斯泰,小托尔斯泰,法国有大仲马,小仲马。我们中国有个大陈毅,小陈毅,也可以嘛!我说,这话是陈老总风格。

饭后,回到客厅里,我说,你老人家这一辈子也吃了不少苦啊!他坦然道:战争年代,是出生入死。从山西到山东,敌人反复“扫荡”,我们新闻工作者处境艰难,吃的是地瓜秧、榆树叶和喂马的黑豆,印刷地点经常处于流动状态,发行报纸要穿越敌占区封锁线,一些人献出了生命。就在那个时候,我热情高涨,在《大众日报》上发表了篇文章,50多万余字社论,这些都收在《一切为了战胜敌人》这本书中。就是和平时期,我也在嫩江农场劳动过,在双城拖拉机厂劳动过,还在齐齐哈尔一个园艺站养鸡牧马,整整21年。带着病痛,我一星期要捡一千多斤粪,东北最冷的时候,我为农场运鸡,给牛犊接生,不分日夜。直到平反,我们才住进道外东内史胡同的两间简陋的棚户里去。年落实政策,才搬到经纬广场一个楼房里。我说,你在给夫人的信中写过:“捣粪我已开始干了,特别是冬天,冻土还没解冻,马粪也和雪冻在一起,捣起来比较吃力,很快就会浑身出汗,没戴皮帽,脚上穿着单皮鞋也不觉得冷,手也开始粗糙起来了。”他说,对,这些信都收在《陈沂家书》里的。我说面对恶势力,你是不低头的。他说,那还消说?年,我记得很清楚,有一天,公安局专案组押着我去开批斗会,我得罪了押解我的一个警员,他大声辱骂我,我跨前一步,举起铐着的双手,大声说:“国民党监狱我都坐过,我怕什么!”这时,这个人突然上前用力地把我的手铐一捏,我双手顿时失血,额头冒汗,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,还是另外一押解者给我松了铐。我听了心里一震,感受到了陈沂的性格特征。

我见陈沂略显倦意,问马楠:你们有午睡习惯?马楠说,老头要靠一下。

我回宾馆了。一连两三天,等他看修改稿,我则躲在宾馆里写散文。黎焕颐来宾馆看我,我拿才写好的散文向他请教。焕颐看了说好,说给新民晚报,给文学报都行。我说这是带回去给老管还债的。

一周了,我准备回贵阳,正要去向陈沂道别。黎焕颐说,陈沂病了,医院了。医院,见他躺在病床上输液,他对自己的病情很乐观,说这是常来的地方,住住就回去了。听说我要回贵阳了,他叫马楠给他纸和笔,说要写封信托我带回去,我见他握笔的手略微颤抖,写得有点吃力。陈沂的字是很难辨认的,我小声对马楠说,他的字,只有你才认得完全?看他的手稿,也真拦住人了。陈沂居然听见我的话了,大声说,还有你的同学黄万机认得我的字,你认不得就找他,他在你们社科院。我们会心一笑。

我回贵阳后,接到陈沂几次来信,都读不完整,始终要请人辨认一番。

此后,陈沂几次回贵阳,或者去遵义途经贵阳,都要给我电话,约见。有一次,天很热,我接到他的电话,说他在贵阳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,住在云岩宾馆,要我去聊天。我去了,他刚沐浴出来,身披一条白毛巾,我见他冰霜两鬓,身体嶙瘦,屋里还开着空调,我叫他快穿上衣服,小心受凉。他并不在意,说话兴致甚高,一会说他筹办过八一电影制片厂,懂得电影,影响力大。他要介绍我认识谢晋,说你不能不沾电影的边呀。一会又说,韩愈从长安被贬到岭南,是“云横秦岭家何在,雪拥蓝关马不前”,这叫凄绝。我从北京和平门内下洼子甲十号被赶出来的,岂止云横雪拥?一会又说,抗美援朝期间,我三次赴朝慰问,我在向金日成首相敬酒时,金首相高兴地说:“谢谢你三次来朝鲜,辛苦了!我封你为朝鲜公民。”我又率领解放军歌舞团出访苏联、捷克斯洛伐克、罗马尼亚、波兰,被授予苏联近卫军奖章、伏契克奖章、罗马尼亚一级勋章、波兰二级十字勋章。“怎么不说我里通外国呢?”那口气岔岔的,似有所指。他谈的内容宽阔无边,来去无踪,跳跃切换,情之所致,信马由缰,给人一份思考、一份乐趣。

我知道,陈沂本人既是将军,也是个文化人。他始终将文化人引为同类,身上也透着作为人的性情。他称我的朋友、诗人黎焕颐为同乡、同志、同行。诗人艾青说,在上海,他有两个朋友,一个是巴金,一个是陈沂。到昆明,他说一定要去看望聂耳。他的女儿晓聪,出生于战争年代,一落地就就送到沂蒙山区王换于家,他从战场上回来,抱着女儿,写了这一首诗:“抚摸着孩子的头发,想起了孩子的妈妈……”在新舟,面对母亲的坟,83岁的他,深情地跪了下去。母亲的墓碑,请书法家严寅亮先生题写,镂空镌刻。

仁者长寿。2年7月26日,陈沂老人寿高九秩,在上海去世了。那时,我正在外地打工,无法去龙华送别。遥望东方,想起了他曾经的荣耀,曾经的苦难,心境难免苍凉。好在我曾经为他忙碌过的,他老人家久久期待的《陈沂散文、诗歌选》和《陈沂小说、纪实文学选》,经过许多人的努力,终于在去世前出版了,让他老人家看到了。他所钟爱的《南下示威记》、《向鲁迅先生的一次汇报》、《怀念宋之的同志》这类文章,都收进去了,这些文字,这是他老人家的心血啊!黄万机的《普通一兵——记“文化将军”陈沂》,也在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了。我们,都了却了一桩心事,略为释然。

陈沂身在人文荟萃的热闹大都市,四次回遵义新舟省亲,每次返乡,都要去旧居,在房前那块石头上拍照留影,为家乡做了不少事,对家乡的人事风物一往情深。而这份意趣,又不囿于地缘亲近性。他命运派定的这份故乡血性,化为了恋母情结,即对国家的苦恋,对国家兴旺的自觉责任,这也让他成为一个有责任感和大智慧的人,也赢得家乡的人对他的一份敬重。而今,他在遥远的青浦墓地安息了。

青浦,长眠着一个被人普遍称之为“文化将军”的贵州人。

(作者系贵州人民出版社原总编辑)

原载:贵阳文史

人物档案

陈沂本姓佘,名万能,字孟秋。曾用名余立平,笔名陈毅。中共党内一度有“大小陈毅”之称。后为避与陈毅元帅重名,改名陈沂。贵州遵义人,汉族。年参加革命,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解放前曾任八路军晋南军政干部学校校务部主任、冀鲁豫日报社长总编、八路军师宣传部长、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长、东北军区后勤部政治部主任等职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任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首任部长。年被授予少将军衔。年被错划右派,下放黑龙江劳动21年。年平反,同年六月任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,年被聘为中国文联荣誉委员。

著有《把人民解放军的文艺工作提高一步》、《我们从朝鲜回来》、《停战后的朝鲜》、《在国际主义大家庭中》、《五十年一瞬间》、《严峻的考验》、《文艺杂谈》、《辽沈战役三部曲》、《归来集》、《十年历程》、《脚印》、《白山黑水》、《一切为了战胜敌人——陈沂评论集》、《陈沂家书》等。曾主编《志愿军一日》、《星火燎原》、《辽沈决战》、《当代中国的上海》、《第四野战军征战纪实》等书。

来源:卢惠龙天下贵州人

1
查看完整版本: 不应忘记的贵州人丨陈沂被誉为文化将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