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伯给我讲了一个我自己的故事。
那年冬天,第一场雪快要化干净,阳沟边上的败草露出了病恹恹的身体。医院拉回来就摆在左边房檐下,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已过世,只有我还拉一根凳子坐在父亲面前陪着他。
父亲过世的那年我才三岁,并不知道躺在那里的父亲已不能陪我玩耍。但我知道父亲喜欢和我玩,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抱着我到堂屋里玩一会儿,然后才会上坡干活。
大伯告诉我,医院抬回来摆在那里的三天时间里,我只要睡醒便会陪着他。
来家吊唁的人都觉得我可怜,纷纷讨论我将来的命运。我却不觉得往后的命运有多可怕,只是为我那一声声“爸爸”得不到父亲的应答而哭泣。
奶奶怕我冷,给我端来了一盆火。我就佝偻着背,手中拿着一个木柴在火盆中来回的捣,眼睛盯着木板上的父亲。时不时瞄一眼聚一起摆龙门阵的大人们,只是他们看不懂一个孩子的无奈——一个独自坐在一边的孩子给他们投去祈求的眼神。
棺材做好的那天中午,下起了那年的第二场雪。奶奶在厨房叫我吃饭,我站起来喊躺在那里三天的父亲。可是他依然不理会我,我用捣火的木柴使劲的打他的脚,我想喊父亲起来吃饭。
一个叔叔过来抱我,被我狠狠踹了一脚,他只得退到旁边去。
“补,你父亲已经过世,不会起来了。”
一个孩子自然没法跟大人争辩什么,只能用哭声抵抗。我时而朝着他大哭,时而用恶狠狠的眼神对着他。全身卯足劲,像一只发疯的小老虎。
泪点低的妇女们,在我的哭声中找到了眼泪的源头,也不禁哭起来。
父亲一辈子忠厚老实,不抽烟喝酒打牌,村里的妇女常拿他作为教材教训丈夫。
“补,叔叔这里有糖,你不哭了我给你糖吃。”
“不要你的糖,我要爸爸的糖。”
“对,这就是你爸爸让我给你的糖。”
奶奶从厨房出来骂只知道哭,一点没出息。但是我并不知道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出息,难道他们对世界的反抗不就是哭吗?
奶奶说得直接,说:“你老子死了,你以后便是没老子的娃娃。”
“我爸爸没有死,没有死、、、、、、”
父亲生前告诉过我什么叫死亡,死亡便是永远离开,不会再回来。不会再陪他的儿子玩,不会再给他儿子找好吃的食物,不会再逗他的孩子笑、、、、、、、
因为奶奶觉得我没出息,把我抱到堂屋便是一顿暴打,可是我扑向自己的父亲。
一个孩子要自己的父亲多么简单的事情,却让那些本还谈笑风生的人们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人们都劝奶奶,别让孩子撕心裂肺的哭,他要喊他爸爸吃饭便让他喊吧!
大人们吃饭的时不再谈笑,他们看着大哭的我时不时摇摇头,说一句:“懂事的孩子。”
虽然我记不清那场雪下了多久,以及之后的雪景有多美,只记得那个冬天失去了我的父亲。往后很多年,每次看雪都会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喊自己父亲的声音。
作者介绍:王继琼,铜仁市作家协会会员,有作品发表于《人民代表报》、《彭城晚报》、《铜仁日报》等报刊杂志